漢娜.鄂蘭極權主義理論成經典/林博文

二○○六年十月十八日 中國時報國際新聞版授權

德國出生,後入美籍的猶太裔學者兼作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可說是廿世紀最了不起、最有影響力的女政治理論家。鄂蘭不喜歡人家稱她哲學家,她說她是一個政治思想家或政治理論家。十月十四日是鄂蘭(中國大陸學界譯為阿倫特)的百歲冥誕,從德國到澳洲,有十餘場研討會展開,討論鄂蘭的思想、著作與貢獻。

其中最令人矚目的是紐約市郊巴德(Bard)學院於十月廿七日至廿九日召開的〈在黑暗時代的思考:漢娜.鄂蘭的精神遺產〉。這項研討會的名稱具有雙關意義,鄂蘭於一九六八年出版過《黑暗時代的人》(編註:即本書),而目前恐怖主義猖獗,人類是不是又面臨另一次「黑暗時代」?研討會將邀請兩位主講人,這兩個主講人的思想完全不同,一位是「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後從左派變成大右派,並堅決支持布希侵略伊拉克的英國籍作家克利斯多夫.希欽斯(Christopher Hitchens)以及在《紐約書評》雜誌撰文揭發美軍虐待伊拉克俘虜的馬克.丹納(Mark Danner)。

研討會在巴德學院舉行的原因是,鄂蘭和她的第二任丈夫亨利克.布魯徹(Heinrich Blucher)都葬在巴德校園,布魯徹(死於一九七○年)曾任教該校十七年,鄂蘭於一九七五年去世後,她的所有藏書亦都捐給巴德學院。

鄂蘭已死了卅一年,但她所留下的「去思」卻越來越熾熱,出版界不斷推出她的傳記和思想評介的專書。研究她的博士論文每年都有,政治學學報和一般通俗刊物常有評論她的文章。鄂蘭一生(死時才六十九歲)最引人注意的經歷與成就包括:一、她和大學老師、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的情史;二、她和猶太人的關係;三、她對極權主義的精闢闡釋;四、她在政治理論和政治思想上的獨到貢獻。

鄂蘭在馬堡(Marburg)大學讀書時和大她十七歲的老師海德格相戀。海德格是德國存在主義的先驅,被認為是廿世紀最有建樹的哲學家之一。

已有妻室的海德格和鄂蘭的婚外情從一九二四年持續到二八年,鄂蘭那年到海德堡大學攻讀博士。兩人的師生戀被稱為「像火一樣熱」,但海德格的妻子不能容忍丈夫偷腥,而海德格本人又是個自私、好面子、又愛操縱人的偽君子。他們每次幽會都要按海德格的「指示」,安排時間與地點(通常是在鄂蘭的住處)。據說是海德格不願這段不正常的關係損及他的地位和前途,而要求鄂蘭轉學到 海德堡。

這段情史引起後人關注的是,海德格與納粹有密切關係,而鄂蘭又是受到納粹迫害的猶太人。海德格很想成為納粹的哲學大師,但納粹並不太重視他的哲學。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海德格忙著為自己平反,積極撇清他和納粹的關係。最令人驚訝的是,曾被納粹數度關在集中營而又數度逃亡成功的鄂蘭,卻在海德格面臨「存在」危機的時候挺身而出,為她過去的老師兼情人辯護。海德格一直活到一九七六年,八十七歲才死。

鄂蘭於一九四一年到了美國,一九五一年出版震撼學界的經典:《極權主義的起源》,她在書裡分析了反猶主義、帝國主義和種族主義,並追溯納粹主義和史達林共產主義的根源。有人批評她並未建構嚴密的思想體系,且疏於縝密的邏輯論證;但她擁有別的政治學家所欠缺的犀利見解、獨特的觀察角度以及極富洞見的視野。

她精研古希臘哲學,在海德堡大學又獲存在主義哲學家雅斯培指導,完成中世紀天主教經院哲學家聖奧古斯丁的「愛的概念」博士論文。她在柏克萊加州大學、耶魯、普林斯頓(鄂蘭成為該校第一個獲正教授頭銜的女性)、哥倫比亞、西北大學和芝加哥大學著名的社會思想系教書,晚年則多在紐約新社會科學院授課。

鄂蘭在學術圈有非凡的腦力大魅力,詩人奧登(W. H. Anden)、芝大政治學家漢斯.摩根索和近年被新保守派捧為大師的里歐.史特勞斯都曾追求過她。

鄂蘭一生引發最大爭論的是她在六○年代初以《紐約客》雜誌特約記者身分,前往耶路撒冷採訪以色列特工從阿根廷綁架返以的納粹戰犯艾希曼的審判。採訪報導先在《紐約客》連載後結集出版,書名為《艾希曼在耶路撒冷》(Eichmann in Jerusalem)。

鄂蘭以冷靜的頭腦觀察審判,她說艾希曼並不是出於仇恨猶太人或因本身太壞而屠殺成千成萬的猶太人,他只是像一個普通的官僚一樣盡他自己的職責,每天處理上級交代下來的例行公文,罪惡不是在可憐又可悲的艾希曼身上,而在制度。

鄂蘭採訪審判後創造了一個至今仍被廣泛引用的名詞:「平庸無奇的罪惡」(或稱「罪惡的平庸性」(the banality of evil))。猶太人非常不滿鄂蘭的報導,痛罵她是「猶奸」,但她的報導已成為經典。鄂蘭說:「權力和暴力雖是不同的現象,卻常一起出現。」

十月初在耶魯大學有一場鄂蘭研討會,題目是:〈我們合眾國的危機〉,與會人士幾乎都認為布希時代的美國等於是鄂蘭筆下極權主義的再現,副總統錢尼和前副國防部長伍夫維茲的獨斷作風又何異於當年的希特勒和史達林?也有人認為今天的美國在許多方面很像一個警察國家,陷入了南北戰爭以來的最大憲政危機。

鄂蘭留給大家最心悸的啟示是,極權主義並不是只會誕生於蘇聯、德國、義大利、毛澤東時代的中國這些土地上,即使像美國這個標榜自由、民主、法治、人權的國度亦在近代出現過白色恐怖。一名學者在耶魯研討會上指出,在布希時代,美國不是不可能出現像艾希曼這樣的人。

 

http://www.ncp.com.tw/images/index/weeklytopic/9511-2/news111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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